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救护车上一句“房贷还没还清” 把这个年轻人送上热搜

时间:2021-04-14 09:38:00 | 来源:安庆新闻网

爆炸过后,奋斗还得继续

那本该是一个轻松畅快的时刻。

两分钟前,32岁的蔡曦看到了招聘方满意的笑脸,他们约定接下来见老板,敲定合同。月薪还算不错,在长沙这个中部地区的省会城市,足以在绝大多数楼盘买下一平方米。

就在此时,蔡曦忽然感到一阵腹痛,他从二楼走到一楼洗手间,在靠窗的隔间蹲下,和往常一样随手掏出一支烟,摁下打火机。

蹭地一下,火苗蹿上他的双手和裸露的大腿。

火让他紧张,忘了门已上锁,忘了门向内开。剧烈的疼痛让他本能地去踹门,使劲踹。

门板轰然倒地,他跑出隔间,身后传来一声巨响,前台的工作人员海波听到“砰”一声,起初以为有人坠楼,很快确认是一楼洗手间发生了爆炸。

在一阵刺鼻的气味中,海波走进洗手间,看到蔡曦扎着马步蹲在地上,化纤质地的裤子已经烧去大半。他弓着腰,双手血肉模糊,嘴里直喊“救命”。

救护车在十几分钟后赶到,另一名工作人员汪婷(化名)陪同医护人员将蔡曦送往医院。一路上,汪婷帮他打电话通知家人,听他反复喃喃自语:“我后面还有面试,东莞的房贷还没还清……”

进抢救室前,蔡曦把手机“托付”给汪婷,请她给几家公司发消息,取消下午的面试。

汪婷觉得没有必要。

“不太好,答应了别人,至少说明一下原因吧。”剧痛中的蔡曦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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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人生的方向盘没有打一个急转弯,蔡曦不会在事发当天出现在长沙高新区麓谷企业广场。

今年春节前,他刚刚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,辞职离开奋斗7年的深圳,回到老家湖南省炎陵县。那是一座井冈山西麓的小县城,因“邑有圣陵”——炎帝陵而得名。

回家一个多月,蔡曦睡得很香。他和朋友聚餐“撸串”,和姐夫外出摄影,带着小外甥到处玩,“像度假一样”。

蔡曦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这样的生活了。7年前,他从吉首大学计算机专业毕业,结束在北京的实习后,到深圳一家互联网公司做产品经理。

“走在科技园里,感觉空气都不一样。”那时的深圳令蔡曦痴迷,就连园区的公交站台上,两个陌生人聊天都是谈用户体验,他也加进去一起聊。身边的人都在讨论如何把产品做好,大家交换各种新奇的想法,觉得互联网行业大有前景。

“996”是常态。蔡曦每天8点多出门,晚上快10点回家,洗个澡就赶紧睡。有时临近下班,项目负责人提着大大小小的纸袋推门进来说,“我给大家订了麦当劳,拜托各位再辛苦辛苦,帮我们解决了再走”。他可能就得忙到深夜一两点。

“一开始很享受。”蔡曦喜欢这个行业,交的朋友基本都是业内人士。大家合作产品,项目上线的时候,谈起用户、“日活”数量,成就感很强。他所在的一个10人小圈子,周五一下班就跑到科技园拐角的小餐馆聚会,聊天、吐槽,第二天再动力满满地去加班。

他几乎每天两点一线,舅舅给他介绍相亲对象,他周末抽空见上一面。舅舅让他周一再去见见人家,他回复,“等我下班赶过去都晚上10点多了”。

3天期的小长假他几乎没有休过,只有国庆节和春节长假回家看看父母。他试过把父母接到身边照顾,也想过让一家人定居深圳,可年迈的父母不适应那里的语言和饮食。

7年时间,深圳“过去一眼望去都是工厂,现在到处都是科技园了”,蔡曦的月薪也涨到了近3万元。2017年,他在东莞紧邻深圳的地方买了房,付完首付,每月要还4000多元。他以每月2000多元的价格把房子租出去,贴补在深圳的房租,后来干脆搬到舅舅工厂的宿舍。

眼看他要到30岁了,父母不停劝他回县城老家,考个公务员,找个对象,安安稳稳过日子,可蔡曦一直没有松口。他喜欢深圳的开放、美丽,喜欢它给年轻人的机会和平台,他一度觉得“再怎么样都割舍不掉这座城市”。

但他也感觉到,自己正被深圳淘汰。公司招聘时,领导会明确说,“不招35岁以上的”。他马上想到自己,还在一线,年龄也快到了,“这话是不是给我说的”。公司每年会淘汰一批员工,看着他们,有的得罪了领导,有的工作能力强,但没做出成绩。蔡曦感到“无时不在的危机感”,年轻时他觉得这很好,还告诉父母,这就是深圳的魅力,但时间长了,他开始恐惧。

一起到来的还有孤独感。蔡曦的朋友一个个离开,有的家里发生变故,有的选择回家照顾父母,有的成功在深圳买房,还贷压力大到不敢出来聚餐消费。

去年秋天有一次,他深夜11点下班回家。停好车,他把身体靠在椅子上,点起一根烟,也没抽几口,就想找个人聊聊天,结果在驾驶座睡着了,第二天早上5点多才醒,回家洗个澡赶去上班。科技园聚餐10人组,只剩下2人,他把离开的那些人一个个送到车站、机场,发现倾诉对象没了。

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,去年春节蔡曦没在家待几天,早早返岗。春天,父亲到深圳陪他住了3个月,给他做思想工作,劝他回家。对蔡曦来说,那是他最开心的一段时光。“工作都是最有动力的,回家路上有期盼,那不是出租屋了,家里有人在等着我。”

他对父母有些愧疚。前几年,母亲生病动过两次手术,蔡曦都因为公司的项目没能回家照顾。姐姐骂过他:“这么多年了,感觉有没有你这个儿子都一样。”

“好好工作,是为了好好生活,连爸妈都不能照顾,很无力。”

如果在深圳的奋斗是一场马拉松,蔡曦选择了中途弃赛。今年春节前,他终于下定决心,回乡发展。

“后悔叫他回来,不然不会遇到这种事。”蔡曦的父亲赶到手术室外,感叹道。

2

“连手机都玩不了,伤一个手也好,结果一下还是double(一对)。吸烟有害健康!”在中南大学湘雅三医院烧伤科的病房,蔡曦对前来看望的高中同学开玩笑。

在这位同学看来,病床上的蔡曦比刚回来那会儿开朗了很多。用蔡曦自己的说法,走在县城街道,看着街头悠闲散步的老人,和凡事都跑着走的深圳相比,这里有一种“时间停滞了”的感觉。

父亲忙碌了一辈子,在县城攒了两个门面房经营小生意。老两口3年里连续生了几场病,退回家中,带带外孙。闲不下来的老蔡还干着一份保安的工作,补贴家用。

“回来考个公务员,干到退休,好像就那样了,能看到20年以后的生活,没有一点希望,没有一点激情。”那段时间,蔡曦“整个人都是灰暗的”。

他想到省会长沙试试,还干老本行。父亲同意了,“‘长株潭’(长沙、株洲、湘潭)都能接受,离家3个小时车程,有什么事能马上回来。”

初春的长沙细雨连绵,3月25日是个难得的晴天。蔡曦借住在朋友家,打算搞定工作后在公司附近租房住。他一早出门,打车来到位于长沙高新区的麓谷企业广场E座。这是一栋6层的写字楼,入驻的是湖南中纵联联信息科技有限公司(以下简称“中纵联联公司”)以及旗下的几家关联企业,包括蔡曦应聘的湖南刺猬安全技术咨询有限公司。

这是他当天安排的第一场面试,约在上午10点。

9点47分,公司人力资源部的工作人员就见到了蔡曦,他穿着格子衫、皮夹克,背着双肩包。根据当时的监控画面,他被带到二楼的一处开放空间,填写个人信息表。画面中的蔡曦看起来神色轻松。他没有特别准备什么,在深圳7年,他跳过3次槽,也多次作为项目成员在公司招聘中面试别人,经验丰富。

双方“交谈甚欢”,在蔡曦介绍了从业经历和负责的项目后,10点31分,人力资源部工作人员起身告诉蔡曦,“各方面不错,符合公司条件,稍等一下,领导会来做第二轮面试,如果顺利可以发offer”。

蔡曦起身活动了一下,感到一阵腹痛,他询问卫生间在哪儿,得到的答案是,在一楼。

他走下楼,进了男卫生间,看到靠墙的角落里点着一盘檀香。在靠窗户的隔间蹲下后,他掏出一根烟,“有点放松的感觉,也是习惯上厕所的时候去去味儿”。

意外发生了。刚摁下打火机的开关,火苗就蹿上了他的双手和大腿。他踹开门向外逃,随即听见巨响,还听见窗外有人喊“爆炸了”。

10点33分,在一楼前台的汪婷第一个进入厕所,她回忆“气味刺鼻”。她看到蔡曦的外裤烧去大半,忙退出来喊男同事帮忙。海波赶来,马上拨打了110和120,汪婷打给了中纵联联公司负责行政的陈经理。陈经理嘱咐她,赶快把人送到医院,有什么费用先垫上。楼内工作人员疏散到楼外,因为气味太大,不少人捂着鼻子,有的戴上了口罩。

园区物业的工作人员相继赶到。担心二次爆炸发生,几名工作人员把蔡曦从厕所里架出来,用纯净水简单冲洗了他手上的伤口。

10点55分,救护车接走了蔡曦。汪婷拿着他掉落的手机也上了车。她很慌乱,“坐了很久才冷静下来”。但她清晰记得,蔡曦对医护人员说,有点冷,想拿一块布盖着腿。没一会儿,他又问能不能把空调开一点,盖着很热。

“我问他,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车上,你有点尴尬,他笑了。”女孩回忆。

汪婷帮蔡曦拨通了父亲和姐姐的电话。还应他的要求,打给为他提供住处的朋友,他说,“我就跟你说一声,我这边爆炸了,你也不用来”。事后蔡曦解释,这位朋友正在外地出差,万一赶回来耽误了项目,整个单位可能都会怪他。

救护车朝泰和医院飞驰,汪婷听见蔡曦嘴里喃喃自语,“怎么办,我今天下午还有面试”,她忙劝说,先把伤养好,再考虑那些事情,他说“那不行,我还有东莞的房贷要还”。

汪婷回忆,这些话蔡曦不仅在救护车上说过,到医院的时候,也说了好几次。在抢救室外,他托她在招聘软件上取消下午的面试预约,跟对方表示,“不好意思,我发生意外了,下午面试不能过来了”。

经泰和医院急诊科初步检查,蔡曦全身多处深浅混合Ⅱ°烧伤,面积达37%。挂号和抢救费用1万多元全部由中纵联联公司先行垫付。次日,蔡曦被转入中南大学湘雅三医院。

3

蔡曦没想到,救护车上一句“房贷还没还清”,把他送上热搜。

“成年人的字典里没有容易二字”“遭遇意外第一时间不是担心身体健康,而是想着奖金要泡汤了吗,房贷怎么办”,网友们留言,表示“理解”。

蔡曦解释,当时躺在救护车上,担心会落下残疾,找不到好的工作,而自己还有20多年房贷要还。他还反复自责,“如果不抽烟,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”。

他不想让大家记住某篇新闻报道里自己的形象,配图中,他的脸裹得像木乃伊,“第一个被厕所崩了的人,这要是在网游里,头上还会顶个黄色的‘称号’”。

“医生跟我说干预得还算早,以后通过复健,可能不会留下残疾,我觉得还是很幸运的。”湘雅三医院出具的诊断书显示,蔡曦全身40%的皮肤被烧伤,其中深Ⅱ°烧伤的面积达30%,双手受伤最为严重,为深Ⅲ°烧伤。

“本来是要回来照顾父母的,结果让父母照顾我。”3月30日,做完清创削痂手术的蔡曦躺在病床上,时不时深呼吸,父亲在一旁揉着眼睛。蔡曦很沮丧:“本来觉得一个30岁的人,应该是富有经验、在职场打拼的,现在想弯腰都要靠父亲。”

接到汪婷打来的电话时,老蔡在单位上班,他没来得及换下保安服,和女儿、女婿一起开车往长沙赶。蔡曦的姐姐接到电话时整个人都“蒙了”,腿软得走不动路,还是几个同事扶着她下的楼。

在父亲眼里,蔡曦打小内向而懂事。直到出事那天,他才知道儿子抽烟。离家上学工作以来,儿子从来没有当着他的面抽过,即使是去年在深圳朝夕相处的3个月里。

父子俩交心的时刻并不多,有时会为“催婚”吵起来。高中时蔡曦曾到北京学美术,生活费不够,冬天租住在没有暖气的地下室里,每天睡前要靠跑步和做俯卧撑来热身。他从没和父母说过,多年以后,父亲才听蔡曦舅舅说起这段往事。

住院前几天,蔡曦疼得睡不着觉。他的大腿和臀部受伤较重,躺的时间一长,就感觉全身的压力集中在伤口上,他没有流过一滴眼泪。工作日,姐姐、姐夫要回炎陵县里上班,只有父亲在一旁昼夜陪护。夜里听到蔡曦扯动伤口时“呲呲”的吸气声,父亲也合不了眼,血压冲到160毫米汞柱。

让蔡曦借住家里的朋友出完差回长沙,第一时间到医院送换洗衣物。陆续有朋友从炎陵、深圳、北京来医院看望。脸上被火苗燎起的水泡渐渐消退,蔡曦的精神渐渐好了起来。“我觉得很幸运,起码还有一条命,可能这是老天爷对我的锻炼,等我好了会更加热情地工作和生活。”

家人起初最在意的是蔡曦的生育能力和容貌会受影响,好在没有大碍。现在他们担心,蔡曦的双手能否完全恢复功能,“毕竟是他吃饭的家伙”。

蔡曦的父亲还想知道,到底是什么导致了这次爆炸,可燃气体从哪里来的。有着同样疑问的还有中纵联联公司。事发后,在麓谷街道的协调下,公司已经为蔡曦垫付数万元医药费用,他们希望尽快明确责任主体。

4

爆炸发生后,事发卫生间就被封存停用。3月31日,中青报·中青网记者在现场看到,男卫生间里一扇隔断的门已经脱落,被摆放在一旁,门上印有“成功是我的志向,卓越是我的追求”的标语已被烘烤变形。除了天花板上淡淡的黑黄色,以及墙上供抽取的卫生纸留下一小片焦痕外,卫生间看不出明显过火的痕迹。面积1平方米左右的窗户,玻璃和窗框都已被破坏。事发当天,飞溅的玻璃碎片还对停放在楼外的6辆汽车造成了不同程度的损坏。

陈经理说,近期随着天气转热,她常在楼内闻到一种类似农药的气味。公司一度怀疑是中央空调内有了死老鼠,特意做了检查。事发后有楼内工作人员反映,这种味道很像爆炸时闻到的气味。

园区物业员工也证实,楼外的一口下水管井也曾有类似气味散出。记者在现场看到,该下水井敞着口,四周围着黄色的警戒线,现场闻不到什么特殊的气味。

这栋楼的隔壁单元入驻的是一家名为华腾制药的企业,两个单元的卫生间和下水管道是相通的。由于事发洗手间的下水道没有安装回水弯管,有人曾怀疑是下水管道有可燃气体逸出造成了事故。

陈经理介绍,为了安全,公司内部有个不成文的规定,禁止在卫生间吸烟,但卫生间内没有张贴禁烟标志。她还表示,卫生间的保洁人员也由该公司聘用,每天上班前都会开窗通风,并点燃檀香祛除异味。但蔡曦非常肯定地表示,事发当天,卫生间的窗户是关着的,他也没有闻到什么异味。

事发后,开发区高新区管委会成立了公安、环保、消防、应急、街道等部门组成的联合工作组,开展事故调查及善后处置工作。为查明事故原因,联合工作组组织了专业人员对燃爆现场进行全面勘察,对事发地及周边管网内的水体、气体进行采样,并委托具有资质的第三方专业技术机构进行检测分析。

据《潇湘晨报》4月2日报道,经联合工作组调查,公安刑侦、治安部门对现场勘察,结合事故现场及外围视频,燃爆现场未发现爆炸物装置,基本排除爆炸案件。生态环境执法大队委托具有资质的专业机构对采样进行分析,其结果表明未发现周边企业排放污水超过国家污染排放标准的行为。

联合工作组计划下一步对事发区域地下管网进行重点排查,邀请相关专家及检测机构对事发厕所的设计施工、建筑结构、周边土壤环境等进行全面勘察、检测与分析,力争还原事故真相。截至发稿,调查没有新进展。

病床上的蔡曦常常会想,如果不是这场意外,自己很可能已经在新的岗位上工作了。

离开深圳前,他开车把这些年和朋友一起走过的地方重走了一遍,花了整整一天。科技园、海边……“到一个地方,走一走,拍张照片,像给自己做了回忆录”。

他说,总是窝在公司的格子间里面,出来才发现世界变化好快。他印象最深的科技园,已经拓展出南区、北区,路人行色匆匆,再不会和陌生人谈用户体验了。

只是他没能在那里找到自己的归属。

交接了手上的工作,处理了大件的家具,他把这些年攒下杂七杂八的东西装了一车,带回了湖南。

被问到带回来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,他的答案是,“我自己”。

中青报·中青网记者 刘言文并摄 来源:中国青年报

2021年04月14日 06 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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